漠然桃源xy

#安岩生贺

神荼很早就注意到，安岩的眼睫毛很长。

大概是见过的人里睫毛最长的了吧，神荼默默想道，不但很长，而且很纤细，一根一根的非常分明，密密地排着，微微卷翘着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像小扇子一样。安岩眨眼睛的时候，眼睫毛扑闪扑闪的，配上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非常有杀伤力。

眨眼睛几乎可以算安岩无意中开发出的一个技能，当然，基本上只对神荼释放。一开始神荼和安岩还是认识不久的时候，安岩几乎可以算有点怕神荼，相处起来总有点拘谨，犯了点什么小错也不怎么辩解，就那样看着你，眼睛下意识地眨啊眨，乌黑的睫羽上下翻飞，掩着清澈见底的瞳仁，满满是紧张又无措的样子，让神荼又好气又好笑，偏偏看着安岩这个样子一句重话也说不出。

再后来关系渐渐亲密起来，乃至于他们俩的关系发生质变之后，安岩的那点怯意也终于得以消失了，并且越发肆意起来。偶尔做错了事也不再如临大敌好像神荼会吃了他一样，反倒吃准了按神荼的性子不会拿他怎么样，摆个故作无辜的样子出来，眼睛睁的大大的，眼里好像快有琥珀色的液体要漾出来，眨眨眼睛一脸纯真无害，睫毛扑闪扑闪，往往一击必杀。再有就是装委屈，有时候也是真委屈，可怜兮兮的样子神荼最是没辙，任凭他心再怎么冷硬，看见这样的安岩也全化成了一摊水，只能叹口气缴械投降。

神荼也常常想起他们初遇的时候，那时他一上车就发现车上的人之中，只有坐在最后排的那个青年身上没有尸气。当时的情况实在紧急，容不得一点点耽误拖延，他直接上前就把人拉着推出了车门。而接下来的一切几乎都是出自千百次历险之后所锻炼出来的最原始的本能反应，每一瞬对情况的预判，每一个挥动惊蛰的动作，每一次跳跃腾挪的闪避，在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之中，最后都模糊成了带着墨黑和血红色彩的光影，事后再去回想，就像隔了雾气去看那霓虹灯的五光十色，遥远而不真切。

但是每次神荼总能清楚地想起，那天他朝那个模样清秀的青年走过去的时候，那个青年头转过去是朝着窗外的方向，一副在欣赏风景的样子，镜片下灵动的眼睛却偷偷转过来打量他。暖黄的光线轻柔地落在那个青年的脸上，睫毛的阴影被拉的长长的投在侧脸上，温柔又缱绻的样子。无论日后神荼多少次再想起这个场景，似乎都能再次感受到当初的那种奇异的感觉——细微的、心悸的，仿佛在灵魂的某个深处，被小小的触动了一下。

认识之后，其实两个人也基本没什么平静相处的时光，几乎都是在奔波的途中，满世界冒险。在危机四伏的幽暗地底要时刻绷紧神经戒备，而在路途中安岩大多和江小猪或者胖子他们聊天，所以单独相处，能有什么感情交流的时间应该算少了。而他话又不多，那个时候安岩似乎也不太敢自来熟地凑过来，像跟胖子他们一样，没有顾忌大大咧咧地跟他闲聊，两人之间的交流自然也就少。只是在一旁自己思考或者休憩的时候，神荼总是会不自觉地分一些目光在安岩身上，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犯了什么二，有意无意的，他也竟然都了然于心。

看得太多，神荼闭着眼也能描摹出安岩的样子来，也是因为这样长时间的观察和注意，神荼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在眼镜的遮挡下，安岩其实有着长长的卷翘的睫毛，眼睛非常漂亮，圆圆的大大的，是标准的杏眼，不犯二的时候还是很有灵气的。可惜二货总是咋咋呼呼的，几乎时时刻刻都走在犯二的路上，常常让他无奈的忍不住扶额叹气。

安岩安安静静的时候其实也不少，但几乎都是他受伤昏迷的时候，秀美的五官不再摆出那些丰富的让人叹为观止的表情，眼睛就那样闭着，看不见那清澈的琥珀色瞳仁，只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在一片寂静无声中，精致得像古雅典希腊的雕像，美丽却没有一点点生气。神荼很清楚地记得，有多少次这样的安岩就在他的面前昏睡着，身上是各种伤痕，眉间是淡淡的倦怠。在和陵，在密宇，在贝希摩斯庄园，在西夏王陵，他看着那个青年终于安静了，却开始无比想念他生动鲜活的样子，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看啊，是你带他走上这条路，是你让他每每置身于危险之中，是你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一旁守着昏迷的安岩的时候，神荼总是会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青年紧闭的眼睛上，期盼着下一秒那里纤长的睫毛会颤动着，然后他就又能看见安岩干净温暖的眼神了，却总是漫长的等待与心焦。胸腔里淡淡的酸涩缓缓弥漫开来，包裹住跳动着的心脏，那里有钝钝的痛感传来，几乎让神荼有窒息的错觉。是什么时候，他开始不再想其他，只是单纯地希望那个二货能平安无虞？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

安岩醒着的时候是极少有安安静静的时候的，除了那次从西夏王陵出来之后。

神荼第一次发现原来记忆中那个总是说个不停，表情夸张的青年，他沉默起来的时候也可以这样让人感到压抑。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一种清冷的美感，却透着冰雪一样的孤寂。神荼忽然明白，原来总是笑着闹着像小太阳一样，给别人带来温暖的安岩，他的心里，其实也埋着另一个自己，孤独的，自卑的，敏感的，让人心疼的。

神荼隐隐约约是知道安岩在想什么的，大概是觉得自己总是帮不上忙还拖后腿吧，可是那个二货不明白，他执着勇敢的追随，已经是最好的给予。而且，如果没有自己，他不会有那么多危险，不会徘徊在生死一线。每每想起他灰败而毫无生气的脸色，神荼心里都是止不住的后怕。

可是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太多年的不理外物，一心追寻家人踪迹，让他习惯沉默，习惯把所有事放在心里，不知该如何开口，该如何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去安慰那个他放在心里珍而重之想要好好保护的人。不知所措，他只能偏头去看那个坐在他旁边，故意不转过来面对他的青年。依然没有表情的脸让神荼觉得陌生，可那又确确实实是他的二货，纤长细密的眼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几乎在镜片上划过，神荼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睫毛扫在玻璃上发出的窸窣声音，在他空荡的心里呼啸而过，留下轰然的回响。

后来那些事都尘埃落定，他和安岩开始在家休养，刚开始的时候，安岩身体非常的虚弱，每天要睡上将近二十个小时，他也就尽量陪着安岩睡。卧室的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把外面明亮的阳光都挡在外面，一室昏暗里只有床头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是让人安心的暖黄色，神荼搂着怀里的人，就在这样的静谧里，一起造访黑甜的梦乡。

后来睡得多了，神荼也实在睡不着了，干脆只是睁着眼看着安岩睡。怀里的躯体温热，神荼只要微微收拢自己的双手就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安岩的全部，纤细的腰柔韧，微微突出的肋骨有点硌，年轻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温暖的血液在全身奔流。所有的触感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这个人是存在着的，是属于他的。有一种柔软又温暖的感觉充满在心房里好像快要溢出来了。神荼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无聊的时候，神荼盯着那张脸一遍又一遍地看，目光在每一寸肌肤上逡巡流连过，最后来到那双正安安静静闭着的眼睛，没了镜片的遮挡，长长的睫毛显得更加触手可及，柔顺地覆在眼睑上，神荼忍不住伸手去摸，纤长的睫毛在指腹划过，留下痒痒的触感，好像同时也在他心里轻轻地扫过。

心血来潮神荼突然想数一数安岩的睫毛，那样纤长的，细密的睫毛，在他的目光里渐次滑过，每在心里默数一下，好像就有一根睫毛接受了他的检阅，烙上属于他的印记——怀里的这个人的每一部分都是属于他的。很奇怪又强烈的占有欲，他却心甘情愿受它支配。

当然，这项浩大的工程神荼从来没有完成过，常常是还没数清就恍神了，或是想起久远的往事，或是单纯的放空了，再回过神来早就忘记了数到几，只能无奈地在心里笑自己一句。而眼前纤长的睫毛仍安静地覆在安岩的眼睑上，随呼吸起伏而轻轻颤动着，像蹁跹的蝶翼，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走。

有一只蝶，栖在少年的眼上。他的少年，他想。

也许这世上，总会存在着那样一个人，让你不知不觉改变自己，或者说，发现另一个不一样的自己。神荼后来回想的时候，突然发现这句话如此正确，在遇到安岩之前，他的确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还有那样完全不同的一面，比如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人而魂不守舍，比如他会只是因为那个人的一颦一笑而牵动情绪，再比如，他会想要捉弄欺负那个人，恶趣味得连他自己都讶异。

神荼想起他曾经那时就是这样，在看到安岩眼角边粘着的一根纤细的睫毛时，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一声不吭地靠过去把安岩压在了沙发上，刻意不断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饶有兴趣地看安岩从一脸懵逼到不知所措，最后乖乖地闭上眼，脸涨得通红，怎么看都是一副紧张又期待的样子。轻轻捻起那根睫毛，神荼还是忍不住笑着说了句“二货”，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安岩睁开眼，反应过来之后脸上是恼怒又有点小失落的表情，可爱得足以让他所有的百炼钢都化作绕指柔，在安岩红彤彤的脸颊上印上一个轻柔的吻。

闲来有时神荼也会拉着安岩打坐，在客厅那面落地窗前，初冬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地上铺了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他和安岩面对面地盘坐着就能度过一上午安静的时光。

魁道修炼注重修养心性，是故打坐是最基本的必修课，神荼从开始跟着师傅之后，每天打坐运气都是必不可少的，早就变成了一种习惯。而对于安岩这种闲不住的性子来说，打坐简直就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了。神荼也知道这一点，便总是督促着安岩，可安岩总是走神，脑内开火车，往往他把灵能运转过一个周天的功夫，安岩的注意力已经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就如此时，神荼一睁眼就看见安岩一瞬不瞬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迎着光他能看见安岩睫毛沐浴在阳光里被染成灿烂的金色，清亮的眼里跳跃着细碎的光芒，目光专注而认真的让神荼也忍不住开口问:“看什么？”那边安岩被抓到偷看也不再像两人刚在一起时那样，会心虚又紧张地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反而大大方方地应道:“你啊！”神荼看着安岩一边直白地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干脆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虽然无奈却也放松了下来把人稳稳地抱住。安岩的脸凑过来，距离近的他能非常清楚地看见镜片下纤长的睫毛和笑弯了的眼睛，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在数你的眼睫毛啊，你的睫毛真好看，就像……”青年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像……像燕尾一样！”

神荼忍不住也勾起嘴角，想起他默不作声地观察安岩的时候，也常常发现安岩在偷偷看他，那时候安岩可能不知道他的小动作都被神荼尽收眼底，偶尔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会像触电一样立马把视线转开，现在也是进化的越来越……厚脸皮了？神荼被自己的吐槽逗乐了，摇了摇头，抬手把安岩的眼镜摘了下来。

阳光如破碎的金子一般，在眼前人的眼睫上跳跃着起舞，神荼温柔地吻了吻那双美丽的眼睛，“你的睫毛也很好看，二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