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岩】航程
安岩篇
“因为你，我已经学会在暗夜里用尽全力奔跑，纵然会有风雨如磐，会有雾霭沉沉，可你的背影，就是我永远的曙光。”
1.
微黄的灯光洒在桌案上，洁白的答题卡被染上了柔和的暖色。
安岩把最后一笔写完，才力竭虚脱一样把笔一扔，往后一靠瘫在了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安岩放松了紧绷太久的身体。保持同一个姿势将近两个半小时，安岩这个时候才感觉肩背处又酸又痛的，简直跟马上就要散架了一样。
瘫了一会儿，安岩才伸手拈起那张答题卡，密密麻麻的小字工工整整地排列在答题的方框里，隽秀的字迹却并不显拥挤。满意地点了点头，安岩又揉了揉手，握笔书写了太久，指节酸痛，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再多写一个字手就要废了。
钟面上的时针和分针即将在数字12的地方交汇，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今天这套文综模拟题有一点难啊，比平时多用了十几分钟呢，还好没超时，我真是太棒了。安岩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瞥了眼钟面，又看了看平展开来的答题卡，手指还在隐隐作痛。算了，还是明天早上再对答案吧。安岩打了个呵欠，该睡觉了。
伸手按灭了台灯，宿舍里顿时只剩下一片漆黑，安岩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过了一小会儿就看见了窗外刚好透进来的一点微光，不知是月光还是路灯什么的，把桌上的东西隐隐约约显出些轮廓来。蒙蒙的夜色像是轻薄的纱，整个房间都被笼在了里面，却有红色的荧光一闪一灭，将这夜色破出一个小小的口子来，分外的显眼。
2.
闪动着红色荧光的是一个电子倒计时，造型是一个圆圆的笑脸，嘴巴咧得大大的，看着特别傻。安岩不自觉地也傻笑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挑中这个倒计时的时候神荼一脸无语的表情。
那时神荼刚刚高考完，而他因为高考的假和端午的假连在一起放，也还在家待着，于是就天天跑到隔壁神荼家里，拉着神荼一起玩，美曰其名高考完了要好好放松。不过说是一起玩，其实也就是安岩抱着一堆零食坐在地板上打游戏，神荼则坐在另一边安静地看书。
安岩在游戏过瘾之后，也会凑过去烦神荼，叽叽喳喳地讲着高考完了还看什么书啊，不是很懂你们学霸阶级，一边还探过身去拿神荼手里的法语书，嘴里嚷嚷着神荼陪我打游戏嘛，却总是被神荼仗着动作灵活敏捷轻易地躲过去。安岩只能颇带哀怨地这边动动那边戳戳，眼见着神荼一副不得安生的样子，像是终于要理自己了，哪知神荼转过头来却是面带无奈地抛过来一个白眼外加一记额头上的轻敲。面对这样的警告，他也只能摆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来期望博得一点神荼的心软妥协。他知道神荼总是对他迁就的。他想他大概有一点恃宠而骄的意味在。
返校的前一天，安岩拉着神荼陪自己出去玩，在公园博物馆一通瞎溜达之后拐进了一家文具超市。安岩在货架上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了这个倒计时，故作轻松地开口:“我也是准高三的人了呢！”
他看着神荼因为自己这句话而把目光投在了他脸上，敛起笑意换上了认真的语气:“我也会考进B大的。”那一瞬他看见神荼的神色很是意味不明，一贯情绪内敛的少年脸上的表情竟然很复杂，似是诧异，似是轻叹，最后都化成了嘴里轻轻吐出的一句几不可闻的“二货”。
3.
B大，B大，安岩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那是有神荼在的地方啊。
B大是国内的顶尖高等学府，对于神荼这种常年占据成绩排行榜首列的学神，只要发挥正常，考进去肯定是没问题的，而且，那也是神荼想去的学校。而对于他来说，B大就有一定的距离了。
其实安岩很聪明，在学习上是很有天赋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却压抑不住贪玩的性子，学习的天赋都被用来挥霍，高一高二的时候，他对学习向来是懒散和敷衍多一点，这样依靠天赋他就可以得到一个不错的成绩，因此就可以不需要刻苦努力，可以空出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多喜欢的事情，也是这样他的成绩一直也就在年级前一百名的样子。而要考B大，按照他学校文科的实力，起码要进前十。
说起来安岩当初选文科也是神荼的建议，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的时候，他本来是想和神荼一样选理科的，这也是他一直以来觉得理所当然的选择，却难得的遭到了神荼的反对。
安岩记得自己当时非常不解，神荼很耐心地跟他解释:“从你的科目成绩来看，你的政史地都不突出，但胜在均衡; 语数外都不错，尤其数学，选了文科会是很大的一个优势; 反观理综，虽然化学很好，但是生物差。”
“另外一个，学校文科的实力比理科强，只要排名够前，同样的名次，文科可以报更好的学校。而且文科人数更少，竞争没那么激烈，会更轻松些，至于专业，”他看着神荼顿了一下，嘴角翘起来一个小小的弧度，又继续说，“只要分数够高，会有很多你喜欢的专业可以选的。”
那一刹那安岩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看着神荼直视自己的眼眸，那里面满满的盛的都是温柔，只觉自己仿佛就要溺死在那片蓝色的汪洋里。
面对这样周全的考虑，安岩没办法拒绝。
4.
神荼，神荼，怎么满脑子都是神荼啊……安岩默默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可是我喜欢你啊……”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神荼的存在，几乎贯穿了他之前十几年的人生，并且在每个关键的人生节点上，他的每一个重要的选择几乎都有着神荼的影子。选文理的时候是这样，想努力考进B大更是这样。
回想起以前的事，安岩有点恍惚，原来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这样长的一段岁月。从记事的时候起，隔壁家那个很好看有蓝色眼睛的小哥哥就已经在他的生活里了。那时候神荼的妈妈常常带着神荼来安岩家里玩，两个妈妈在一起聊天，他被妈妈赶去和小哥哥一起玩。他是一个偏爱热闹的性子，有玩伴自然很开心，于是非常热情地和神荼分享自己的零食和玩具，带他参观自己家。
彼时神荼的性格还比较活泼，也非常照顾他这个小弟弟，会带他一起玩，会带着他搭积木城堡，会和他一起在小区花园里逗猫，也会牵着他的手带他各种闲逛。
后来再长大一点之后，神荼要上学了，还远远没到入学年龄的安岩却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突然失去了会带着自己玩的小哥哥，他难过地简直想要掉眼泪，还是神荼抱着他哄着他说放学就又能见到了，他才终于忍住了没有哭出来。
但就算有了这个保证，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和自己玩还是很无聊很难过。没过多久安岩终于想出了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他要和神荼一起上学！然后就是开始为了达成这个计划而没完没了的闹，甚至黏着妈妈央告了好久。爸爸妈妈一开始只当小孩子一时兴起，过两天就忘了，但后来见他倔强的紧，最后还是答应了。于是后来他终于在第二年的时候通过一点关系和一场考试，得以提前两年进了学校。两个人终于又能一起走了。神荼总是会牵着安岩的手和他一起回家，一高一矮，迎着夕阳往家的方向走，影子斑斑驳驳地在地上拉成长长的一条线。
5.
小学，初中，高中，安岩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神荼的身后，好像一直踩着神荼的脚印在前行。两个人的关系也自然而然地一直非常亲密，上下学即使不在一所学校的时候也常常一起。
神荼的性格随着年岁的渐长越来越内敛，安岩倒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开朗阳光，甚至有时候更加肆意任性，神荼对他的关心保护却一直没变，如水的温柔藏在更加深沉的眼神里。
安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情渐渐地开始发生了变化，是某次不经意对视之后慌乱撇开头时擂鼓般的心跳，还是某次从睡梦中醒来，朦胧的视线里默然坐在一旁等待的黑色身影？太久远了，久远到绵长的时光把所有一瞬间的心动和静默的温柔宠溺都熬成模糊了的带着酸甜的回忆，在岁月里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可是这些都并不重要，他想，重要的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喜欢你，并且决定勇敢地，努力地走向你。
6.
今天是倒计时一百天啊，神荼连个电话都不打的，真的是……安岩叹口气，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词可以用来形容。
到底是不想打扰自己还是压根忘记了啊？思来想去他又觉得有点憋闷，但是又发现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理由去抱怨，神荼对他已经非常非常好了，好到他常常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神荼是一个那样好的人啊，无论哪一个方面都堪称完美，这样的人却会把他放在心上，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先考虑的往往是关于他的那一部分。
“唉……”安岩悠悠地叹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发呆了很久，钟面上的那根长长的指针已经走到了数字“2”的地方。
他想着自己真的该睡觉了，于是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脱了外套摘了眼镜躺进被窝里。宿舍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江小猪轻微的打鼾声，眼前是稀薄的黑暗，安岩透过这样的黑暗侧头去看那个倒计时。
没有了眼镜，安岩只能看到模糊的红色的光芒一跳一跳的，大概已经从“100”变成“99”了吧，安岩想象着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了今天上午的百日誓师。
他站在人群里和同学们一起用力喊出那些已经被用烂了的却依然气势磅礴，令人心颤的句子，觉得他们真的有种战士出征的气壮山河和热血沸腾。
而现在，在深夜里他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却已经忘记了他喊的那些誓词到底是由哪些字句组成。热血凉下来，温度褪下去，他却好像能更加冷静理性地看见自己前方的路，微亮的，有光的，通往他向往的那个地方的。
那里会有神荼吗？会有的吧。他又想起了去年的百日誓师，那时是神荼领誓，而他作为高二的学生并没有机会看见。那时候的神荼是什么样子呢？他想象着神荼缓慢而庄严地念出那些字句的样子，一定也是激扬的语调吧？神荼，那时，你在想什么呢？
7.
一百天，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安岩想起来老师在班会课上讲的关于这一百天的安排。一轮复习已经基本结束，结束之后是十天的摸底考，考完马上就是二轮复习，然后是强化训练，模拟训练，各种联考、地区一模二模穿插在其中，安排得满满当当而井井有条。一百天，其实也很短吧。
其实也很快啊，好像昨天才刚刚升入高三，教室从二楼搬到四楼，开始暑假的补课，那时候他还抱怨过如果迟到了爬楼的时间都要多半分钟，一转眼却已经只有一百天了。
而过去的那么多天里，安岩甚至不能清楚地记起到底都有些什么，似乎每一天都在重复，老师在讲台上给他们复习每一个知识点，他们坐在下面或昏昏欲睡或精神抖擞地听，晚自习埋头写作业，课间还是嘻嘻哈哈互相打闹，只是不知不觉好像大家都变安静了许多。
他记得那时蝉鸣声在窗外被拉得悠长，盛夏的阳光很刺眼，明亮的白昼似乎没有尽头，然后下几场雨就入秋了，榕树的叶子发黄了却固执地不愿掉落，他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候鸟飞过呢？他也记不清了。
累不累呢？他问自己。好像也记不清了呢。觉得一片黑暗不想坚持下去的时候当然是有的，颓废得什么都不想干，可是咬咬牙好像又过去了，之后再想起来，因为心态已经平和，反倒再想不起来那时候是什么感觉，于是也不刻意去回想，这样一路过来，好像也并没有特别辛苦啊。而就算再苦再累，他还有神荼可以想，想想神荼，想这一路的每一步，不论多艰辛，都是我走向你的见证。
8.
黑暗里安岩听着自己轻浅而有节奏的呼吸，想着还有99天，那今天又是一天过去了。今天干了什么呢？安岩开始了每天晚上的睡前总结: 今天完成了政史地的复习计划，各科布置的作业都写完了，写了一张语文专题试卷，写了半张英语试卷，另一半明天写，嗯，还有今天晚上的文综模拟。今晚写了文综，明天轮到数学了。对了明天还要对答案……安岩想着有了些迷迷糊糊的睡意，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
手机屏幕亮起来，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安岩有点失望，按灭了屏幕又不死心地再次按亮，看了一下又按灭，一个动作来来回回地重复了好几遍。
“神荼……”安岩念着这个盘据在他心上很久很久的名字，又叹了口气，好像最近想起神荼的频率有点高啊。不过想想好像也很久没有和神荼联系过了，上一次打电话好像是一个多星期之前了吧？
那时他收到神荼从北京寄过来的快递，神荼常常会寄一些东西给他，大多数都是吃的，有很多都是北京的特产。神荼说他太瘦了要多吃点，他觉得有人送好吃的何乐不为，也就没有拒绝，于是他每隔一段时间总能收到一些好吃的，倒常常成为他枯燥的学习生活里的一种期盼。
这次他也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兴冲冲拆开来却看见两大袋子核桃。他心说神荼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怎么喜欢吃核桃，怎么寄这个来？于是隔天打电话的时候问起来，然后就听见神荼一本正经的解释:“补脑。”隔着手机屏幕安岩都能想象得到电话另一端神荼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满满都是细碎的笑意的样子，不用看他都能猜到神荼脸上一定写着几个大字:“别学傻了。”
安岩愤愤地回他:“补你妹啊！不需要！”话是这样说，可他其实还是有好好吃那些核桃，每天一两个。他知道其实那些都是神荼的一片心意，即使神荼不曾说出口。
9.
安岩突然想知道，神荼是带着什么心情看着他这样努力的呢？会不会有期待呢？像他期待着在B大与神荼重逢一样，神荼也会期待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吗？会的吧？
他想快了快了，这个过程不会有太长的时间，还有一百天而已。这一百天，他都会更加地努力，每一天，都会按部就班做该做的事，每一天都会有收获，每一天，都会是他走向神荼的一个脚印。
安岩感到一阵安心，温柔地流淌到他的全身，像三月里春天的微风，带着冰雪初融的凉意，像神荼看他的眼神，有一片湛蓝澄澈的海水向他涌过来。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来，是一条短信:“我等你。”
安岩的手指轻轻滑过发件人的名字，是他无比熟悉的两个字:神荼。
你在等我。是的，我知道。我会坚定地走向等待我的你。安岩笑起来，温暖的感觉溢满了胸腔。
手机里又进来一条短信，还是同样的发件人，同样简单的几个字:“晚安。”
安岩闭上了眼睛，握着手机的手放在了胸前，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句:“晚安。”
然后一阵睡意袭来，安岩任由这阵睡意将他包裹住，温柔地拉着他沉入睡梦的湖水之中。只是在失去最后一丝清明之前，他又想起了他抄在笔记本上的一段诗:
“不怕天涯海角
岂在朝朝夕夕
你在我的航程上
我在你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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